未若他年雪、

杀死小丑。

我的天呐,我无法呼吸了

Iron&Steel:

久等了。


万fo福利,林风×章远。


全文1w字,有瑕疵,但尽力了。




pic cr @小队长の仓库 








舞台和人间,谁不误读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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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我时常梦见章远。


 


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征兆。我们重将聚面的暗示,抑或是他有什么大事要办?我打电话问肖萌,她就笑,说梦和现实都是反着的,林风。


 


她好喜欢讲一句话喊我一次名字,从初中那会开始就是如此。


 


你今天参加排练吗林风?我去小卖部买水,你要吗林风。新来的那个转学生成绩超过了你哦林风。你最近好像都不怎么和我讲话了林风。你是不是喜欢章远啊林风。


 


设若她不要那么聪明,我说不好会移情别恋。但她把我看透了,还要说出来,将我见不得人的秘密晾在阳光底下烤,晒得我的心脏都痛了,我不得不防着她,感到她可怕。


 


万一她把我的事说出去,我就弄死她。有一段时间里我真是那么想的。


 


好在她可恨在聪明,也可爱在聪明。她一直替我兜着,从来不在章远面前抖露分毫破绽,不过她要我付出的代价是沉默地看着她逗章远,像逗一个孩子,拿着根吸管,吹出的都是泡泡。


 


章远在外人面前向来把面具戴得很好,他看着那些虚无飘渺的泡沫,也不戳破,就露出一排小白牙,装出阳光无害的样子。


 


学校里的女孩子排着队红着脸把情书交给我的时候,我满脑子都想看章远把它们撕掉,纸屑在空中飘成一场雪,我再把这些碍眼的人撕烂,埋在雪里,遮掩那股腐臭味。思及此我觉得我有资格把我对他的感情称之为爱,毕竟我都为他病了,变成一个变态。


 


可章远不会撕情书,他笑得灿烂可爱,站在一旁观望,比谁都更像一个和我毫无瓜葛的看客。我这时厌他,这厌恰巧和爱互相抵消,我若无其事地接过情书,看到他的睫毛颤一颤,那点可怜的快意便来源于此。


 


我好悲惨。我陷在泥潭里,我爱的人他在高高云端俯视我,我还要假作高贵优雅,好似和他视线持平。我不敢告诉他我压根不喜欢篮球,不过他被校裤包裹的屁股挺翘的,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。我盯着他,思绪往下流的地方跑,偏偏他笑得好天真好无辜,趁老师转过身写板书时丢了个纸条问我,今天放学你要去排话剧还是来陪我打球?


 


他的侧脸线条柔和,把夏天都变得漂亮起来。我看到他期盼的眼神,便说,我想打篮球。


 


他就很满意。他在学妹那里充当邻家哥哥,在我面前却又像个小孩一样容易满足。我想买糖给他吃,又想让他吃点别的。我把球传出去,他稳稳地接住。我希望他偶尔一次错过球,我就可以笑他,也可以看他笑。可他没给过我这样的机会。


 


我抬手擦了擦汗,他看出来我今天不想再练下去了,把球扔给朋友,问我想不想吃下午茶。我看到他的嘴唇色泽鲜润,就是在招人亲他。我想吃你,你会给吗?


 


问的是他,做决定的也是他。校内迷恋他的女孩子要是知道他嗜甜的喜好会怎么想,觉得大跌眼镜,还是觉得他更可爱了?为了抹杀第二种可能性,我决定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他把嘴边的冰淇淋舔掉的样子。我妄想他变成冰淇淋,而后和他一起融化。


 


章远抬起眼来看我,问你是不是很想吃啊林风,一直看。他的年级前三是谁替他考的啊,居然看不出我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他。我说抹茶味太甜了,他才不管,他举起勺子,舀起一点伸过来。


 


他恃宠而骄得很熟练,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演,他期待的表情好像真的。抹茶的味道在我唇齿间漫开,我发现是有点苦的,他却笑,说很甜吧?


 


好甜啊,我违心地弯着眼睛。我对他早已满嘴谎言,再多一句又不算什么。他露出小虎牙,又喂我一口。


 


我心想他怎么不干脆在勺子上涂毒药,我死了算了,他会不会去我的坟墓前掉眼泪?


 


这又是会让女生们大吃一惊的秘密:章远是个哭包。当然他在别人面前从容自若,仿佛天塌下来都压不到他,可他妈妈或者我稍微说一句重话,他眼眶就通红。他在拿我对他的在乎杀我。他妈妈倒不介意惹他哭,哭有什么用,能把成绩提上去吗?


 


我有多在意他一颦一笑,他妈妈就有多在意他试卷上数字的大小变化。选择题都扣分,你是不是没带脑子去上学?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,是为了让你考这分数来回报我的吗?


 


他吸着鼻子,忍着眼泪,我躲在衣柜里,觉得幸好这不是厨房,否则我一把刀就要砍过去。他妈妈长得不丑,锋利尖锐的漂亮,训斥他的语气如同对待一条喂了骨头又不会在皮球上跳舞的狗。我猜她的心早被人挖了,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都能这么咄咄逼人。我妈妈就不会这样。


 


为了不从衣柜里跑出去砍人,我分散注意力想着我妈妈。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,温柔又心软,和章远的母亲是两个极端。她做了蛋糕,让我端去给对面独居的老奶奶吃。老人家吃不了那么甜的玩意,可是打心底高兴,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讲了一个下午的闲话。我在晚饭时间回到家,我妈妈系着围裙煎着鸡蛋,夸我做得好。


 


我不明白她这么好的一个女人,为什么也要沦到和万千家庭主妇别无二致的地步。她把所有的青春年华都给了我和我爸爸,我还会爱她,可我爸爸不。我很多次觉得他不是我爸爸,他是一个旅客,每天下班来我的家里歇脚,享受够了又往公司跑。他应该不记得他还有一个儿子,还有一个老婆,他全心全意投入他的事业之中,吃饭时都盯着电视。




我试图弄出各种动静,让他看我一眼。我妈妈叫我安静点,不要打扰爸爸看新闻,我就用筷子把汤里的鸡蛋搅得稀巴烂,她嗔怪地看我,却没有责骂。


 


她从未有一次对我疾言厉色过,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章远胳膊上的淤痕时,我吓坏了。我以为他住在幽暗的森林小屋里,遇到一个巫婆。我急得眼睛都红了,我想拯救他,让他来我家住,脱离苦海。


 


后来我才知道他妈妈是很典型的父母,我妈妈才是特例,不会再有母亲同她一样温柔了。每晚睡觉前她给我念故事,脸上挂着皎洁的月光,童话里的美人鱼就是长这样的。我假装睡着,她给我掖被子,在我额头上亲一口,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。当门关上我就会睁眼,我觉得我很幸福,我爸爸不爱我也没关系,谁稀罕他的爱,我有妈妈就够了。


 


偏偏她又丢下我。我如同每一个从话剧社训练完回到家后的日子那样,脱着鞋喊,妈妈。没人回答我。我蹑手蹑脚爬上楼梯,看到房间门关着,以为她不舒服在睡觉,就没喊了,回到自己的卧室写作业。七点多的时候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,就放下笔去敲门,我说妈妈我肚子饿了,没人回答我。


 


我按下门把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,像更小的时候摇着糖罐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一样。我打开门,房间里空空荡荡,我的心也被洗劫一空。我去拉衣柜门,平日里满满当当的橱柜只剩灰尘在飞舞。这时我依然保持着镇静,我想我不能发抖,糖罐子摔到地上会破的。我用只有通讯功能的手机打电话给妈妈,冰冷的女声告诉我对不起,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,请查证后再拨。


 


手机被我摔得面无全非,糖罐碎了,里面连一张糖纸都没剩,我嚎啕大哭。我是在耍泼发癫呢,我希望我妈妈听见,跑过来说儿子不要闹了,不哭,妈妈给你煮好吃的。


 


可我哭到嗓子都哑了,我妈妈还是没出来。我把所有的零用钱装进书包里,换了鞋出了门,打了的士去到我爸爸的公司,保安认识我,都不敢拦,我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到董事长办公室,听到里面传出两个人的声音。


 


那是我爸爸,和一个女人。他们说话的音量太小,我几乎听不见。但我觉得够了。


 


我想起我妈妈躲在厨房里偷偷擦眼泪,我惊慌地问她怎么了,她说是看电视剧看的。我想到我们从没试过一家三口出去玩。我爸爸不过问我的成绩,家长会也永远由我妈妈去,在这之前我还感觉那样挺好的,大家都说我妈妈好年轻,好漂亮,像是我姐姐。


 


现在我把这些串一块,我恍然大悟。我一脚踢开门,吓到了那个女人,我爸爸皱着眉头看着我,问我懂不懂礼貌。


 


这是有史以来最好笑的场景了,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,他问我懂不懂礼貌。我把书包朝他脸上砸过去。


 


我懂了有个屁用,你把妈妈还给我!


 


那个女人的眼神像一条毒蛇,轻蔑又怜悯,同情又不屑。我看到办公桌上有个烟灰缸,拿起来就朝她扔过去,正中她那张丑陋又恶心的化着浓妆的脸。接着我就被保安毕恭毕敬地请了出去。我没有挣扎,只是用尽一切力气大喊,你去死吧!你下地狱吧!


 


名义上是我父亲的那个男人的表情好搞笑,像很悲哀,像在想他和他妻子生下的小孩怎么会是这样一个风度全无的疯子。其实我超清醒,我真挚地希望他下地狱,希望他万劫不复,希望他血肉模糊,我所有最恶毒的诅咒都送给他。他值得。


 


我被保安塞进车里,跟司机说了章远家的地址,他不往那里开。我踢门踹车,他毫无反应。他把我送回花园里,我身无分文又狼狈,凭着记忆往章远家走。我的眼泪停不住了,我快要缺水而死了,我撑着最后一口气按下章远家的门铃。


 


他跑来开门,把我扶进家里,给我倒水喝,又一直握着我空着的那只手。我就是从那会开始病的,我想把他的胳膊砍下来,让我抱着睡觉。


 


我洗了澡,换上他的睡衣,躺在他的床上,黑暗淹没我。章远在黑暗里坐起身,问我你想不想吃雪糕?我点头,他就跑去厨房开冰箱给我拿来。我被冰得牙齿和眼睛一起痛,眼泪窝囊地流个不停,他就不断替我擦掉。


 


吃完雪糕我有力气想到一些别的了,我问你爸妈呢?


 


他说他们去旅行了,也是刚好你今晚来,不然我妈又要唠叨一通。我又开始哭了,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,我说我没人要了,我妈妈丢下我了,我爸爸也不爱我,我没人要了。


 


显然章远是吃惊的,可他没问。他什么都没问,只是握着我的手,低声说,怎么会没人要你,我不是人吗?


 


他不是人,他是普度众生的神。他救我,把我从黑暗里扯出来,给我光。我说你不准丢下我啊,他笑着说不会的。他的态度并不信誓旦旦,可是我当真。我认定了我今后就只有这个人,他要是抛下我,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。


 


有人在衣柜门上敲了两声,打断了我跑远的思绪。那是我和章远约定的暗号,他不给,我就不动。我钻出来,看到他兔子一样的红眼睛,很想亲上去,但最终只是凑近了给他吹气。章远笑着躲了躲,说好痒。我心痒难耐,抓住他亲了一口,在脸颊上。他顿时成了一根木桩。


 


都怪他勾我,被章远从窗户那赶出来的时候我想。我有什么错,你拿肉块放在一头狼面前,你指望它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走开?我只是遵循本能而已。


 


章远开始躲我,可他躲人的招数又太拙劣,我分分钟能轻易把他找到,看着他又急又气的模样,心里喜欢得紧。他在别人面前多聪明,在我这什么伶俐都没了,傻得招人疼。


 


我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偷偷亲了他一口,哼着小调去洗掉他泼在我外套上的饮料。我不在意他这点毫无意义的攻击,微弱得像打情骂俏似的。他越是嗔怒,我越欢喜。


 


话剧社的排演我一直没落下,再过几天就要开始表演了。章远被老师安排来监督训练,他鼓着嘴巴坐在第一排,手里拿着记事本,整张脸都写着不情愿。


 


我故意频繁犯错,头撞到灯满场乱走,他就气鼓鼓地走上前,问我怎么回事。我说我一时紧张,失误了。


 


他少有地发脾气,跟我说我再犯错他就不看了,我连忙端正态度,演得比平时还要认真。排练结束后我笑眯眯跟在他后面走,跟他说到时表演可不能为了躲我不来看哦。他一开始权当听不见,最后被我缠得烦了,怒道,谁躲你啊,少自作多情了!


 


这人怎么连发火都像撒娇啊,我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通红的耳根,他也终于绷不住笑了,就在这时有人喊他,章远!


 


那是他妈妈,看架势是刚从超级市场回来,大包小包的,额上还带着汗。我喊了句阿姨好,她没什么表情应了一声,我和她一起把视线投向章远。我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可怕,刚要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,他就开了口,和我说再见。


 


我现在想想,我是没有超能力,感知不到空气里蔓延着的诀别意味。我还开开心心回到家,把门反锁了,叫了外卖边吃边看电视,惬意得很。


 


星期天一大早我就起了床,用新买的手机给章远打电话,没人接,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出发,在场馆里等待大家。人员都到齐了,换上服装弄好妆发,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默背着各自的台词。


 


而章远还是没来。


 


我的手指开始发抖了,我已经看到过空糖罐,已经把它摔烂过,捡起碎片的时候满手都是血。我的心被挖掉好几块,可我依旧是个怕疼的人。我反复拨打章远的电话,冰冷的女声扯得我的耳朵生疼。我告诉自己,章远可能睡过头了,可能路上堵车,可能忘了今天是表演的日子,可能躲在哪里准备给我个惊喜。


 


不管是哪种可能,他都一定不会丢下我。他亲口说过的。他做了承诺。


 


空调很冷,我站在后台,耳边嗡嗡作响,也不知道表演进行到了什么状况,什么时候轮到我们。我一遍遍拨着号,一遍遍看向表演厅的大门。


 


只要章远能来,迟到也没关系。我不会埋怨他数落他的,我舍不得。


 


社团成员扯着我的袖子,林风,到我们了。我犹不死心,最后一次举起话筒,放到耳边。依然是那个没感情的机械女声。


 


许久不犯的贫血症又开始作祟,我像个游魂一样演完全场,在热烈的掌声中鞠躬谢幕,头晕目眩地回到嘉宾席。我不断看向手机屏幕,祈祷它亮起来,哪怕只有那么一秒呢。可是它始终没有动静。


 


我就懂了,我被放弃了。我妈妈丢下我,我爸爸不爱我,我全心全意要抱住的那个人,他挣脱我,他逃跑了。他不做解释,因为他毫无留恋。


 


他们都毫无留恋。


 


我又想嚎啕大哭,可是我累得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我把心拿给三个人,他们轮流把它丢掉。原来我这么差劲糟糕?可他们怎么不告诉我呢,让我自作多情,以为还有被拯救的可能性。我伸出手,他们一脚踩上来。我血肉模糊的手指扯住他们的衣角,他们像撇掉虫子一样甩开。


 


表演大获好评,我被推上领奖台,掌声汹涌,灯光明亮。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,把奖杯一放就推门出去,发疯一样往章远家跑。缺氧的胸腔隐隐作痛,抵不上我心脏处承受的万分之一。我要在他逃跑之前抓住他,我全力以赴。


 


我跑步的速度终究是抵不上轿车驶离的速度,街上的人群都投来奇异而怜悯的目光。我看到章远坐在后座看向我,带一点惊慌,带一点企盼。他是在求我救他呢,可我没那么多本事,我自顾不暇。我跑到整个胸腔都生起火,看着他和我挥手,把我最后一点力气和余数不多的夏日都挥掉了。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,破碎的糖罐扎得我掌心都是血,我嘴里发苦。


 


坐到夕阳都下山了,我才站起来,一具行尸走肉拖着他没有灵魂的空壳往家走。我这时觉察出那个男人的好来了,他不爱我,可他挣钱。他买的房子那么大,让他名义上的儿子不至于没地方可去。


 


我一觉睡了很久,直到尽职的管家紧张地拿备用钥匙开了门,发现我发烧了。我被送到医院里,尖针伸到我的皮肤下摸我冰凉的血液。我看医生都慈悲,他救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,被全世界抛弃的人。中间我听到有人来探望我,我不知道是谁。我懒得睁眼了,让我睡到世界尽头吧,我不期盼一个没有章远的未来。


 


可那男人又派人来跟我说,只要你想,高考之后爸爸就帮你转到章远的大学,你相信爸爸,爸爸有办法。我一边听一边吃下这几天来的第一口食物。


 


他这会自称爸爸,我也不能反驳了。我以为我要和章远永别,他竟然能让我再见到。我又生龙活虎了,有个这样的父亲多好,他在我垂死时拉我一把,我利用他的资源和人脉往上爬。


 


我如愿以偿和章远重逢,发现他变了许多。他游刃有余,礼貌疏离,我要撕他面具,他轻易反手拆招。他冷静自持,暴跳如雷的我是一个小丑,我倾尽全力演给我唯一的观众看,但他不买账。他还拿话激我,气到我只想把他锁起来,用行动让他闭嘴。


 


然而我丢过他一回,就不敢轻举妄动。


 


你为什么要躲着我,你知不知道我对你……我对你……


 


我把筹码都拿出来,我一无所剩。他还是不说话,没什么表情看着我,矜贵又冷淡。我气急败坏,终于拿重话去刺他。


 


你就盼着我死吧,我死了你就好过了,没人会再缠着你。


 


说完我就转身离开,我不敢看他。我盼他痛,又盼他无动于衷。我向来舍不得对他说半句重话,可到这个地步我再不说,我会自己痛死的。真死了我就抓不住他了,我权衡利弊,谨慎抉择。说不定伤他一下,他会扯下面具,让我看看他泪流满面的脸。


 


他没有。


 


同班的女生何洛在我吃完晚饭后打来电话,跟我说章远失踪了。他有种。这么大一件事,他让别人来通知我。我被何洛扯去章远家,他下巴朝天的妈妈把憔悴可怜的一面拿出来,含着泪问我知不知道章远在哪里。我摇头,全然迷茫模样。




实际上我再清楚不过了,可我怎么会告诉她?


 


我在天台上找到章远,他瘪着嘴,眼里蓄满了泪。我好害怕,想叫他收起这副表情,不然我快要心软。我知道他委屈,他难过,我故意的,温柔打不开他,我只有用暴力。




他赔我迟到的解释,表演那天他因为之前的考试成绩不理想,被他妈妈锁在房间里,最后他是从窗户那跳下去的,不料骑车骑得太急,撞上迎面而来的货车,错过表演,被追来的家人带走。我心惊胆战地撩起他的裤子,他膝盖上褪色的伤痕烙得我生疼。我抚着那块伤疤,心里已经原谅他。


 


你怎么不和我说?


 


我太久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他讲过话了,他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掉,我全然慌了,也不记得要问下去。几年前我在他面前哭得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,现在角色颠倒。我笨手笨脚帮他擦掉眼泪,我说你别哭了,我们去吃雪糕,好不好?


 


他扑哧一声笑出来,露出尖尖的虎牙。我牵起他的手,带他去高级餐厅,给他点了整整一桌好的,他又笑。


 


我理直气壮,我对我的心上人好点怎么了,尽管我用的是我爸爸的钱。我愿意再次这么称呼他了,他辛苦工作,供我偶尔挥霍。我看着章远拿起筷子,不紧不慢地嚼着饭菜。他妈妈只剩这点好,把他培养成一个与平民有着天壤之别的贵族。我的贵族没吃多少就饱了,放下筷子,擦干净嘴,绽开一个纯粹的笑来。


 


他要是这辈子只对我那么笑就好了,那我爱他,我们白头偕老。我的妄想寿命不长,一个月后就被三俗电影一般的场景碾碎。在放学后,在无人的楼梯间,我爱的人低下头去吻一个女孩子,把从未赐予我的缱绻全数交与别人。不好意思,原来我才是丑角,打扰鸳鸯眷侣亲密恩爱了?你们联手耍我有多久,接吻的角度和力度怎么会熟练至斯?我怒极反笑,平静而轻松地掐住女生的脖子,听到章远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喊,林风你不要这样,你不要这样。


 


是他逼我走绝路,可他惊慌无辜,好人坏人他都做尽,我反倒不是东西。


 


我看着我砧板上的鱼肉,她瞳孔放大,目光涣散,出的气比进的气多。我放手了。如今我明白当初在爸爸办公室的那个女人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,我现在也是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面前这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孩子的。当一个人和你相差太多,你不自觉就要滥用恻隐,你心想这个人看起来好可怜,好像一条狗哦。


 


章远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,我越走越快。其实我跟他也挺登对,他为什么不试试?满嘴谎言的清纯戏子,一厢情愿的变态疯子。这次他又要拿什么当借口,难道他妈妈希望他早恋?他骗我一次,还想故技重施,这回我不配合,他就慌了,追在我后面跑。




我抬起头,绿灯一闪一闪,我过了马路,身后没有传来尖锐的刹车声。我回过头,章远安然无恙,站在马路另一端,脸色惨白难看。


 


难看就对了,要丑大家一起丑好不好,我一个人在泥潭里冷冰冰,我好寂寞。你下来吧,我再上去。我不要再同你一块了。


 


和他分别后的那几年,我反反复复做一个梦,我在前面走,路灯转红,汽车急刹未及,他倒在地上,深红的花在他身下盛放,我撕心裂肺又欣喜若狂。我用尽心思去爱的人,他轻而易举地背叛我,我宁可他死,然后我殉情。


 


后来我又有很久没梦过他,因为我再也睡不着了。我的心理医生耐心十足地开导我,我觉得她有点像我妈妈,说话轻声细语,脸上总带着笑,可她不给我念童话,于是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,等待猝死的日子来临。最近这段时间我太累了,和周公久别重逢,章远又趁虚而入,夜夜跑来我梦里。他狡兔三窟,无孔不入,可我怎么舍得怪他?


 


肖萌的老公喊她去吃水果,她甜蜜地笑着跟我说再见,我索然无味地挂断电话。这个曾经暗恋过我的女生要变成下一个我妈妈,变成万千家庭主妇中的一分子。我替她不值,不过她自以为很快乐,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。我躺回到床上,手机又震起来了,我莫名其妙,说肖萌你秀恩爱也该有个度。那头沉默了片刻,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。


 


我爱的人没有在大马路上开成罂粟,他平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,和数个女生谈过情说过爱,现下要和其中一个结婚了。他和我确认我的住址,要把喜帖寄过来。


 


喜帖的颜色鲜红如血,我不敢拿,好似那是从我身上切下来的一块肉,我握在手里会疼。章远要借着这机会和我冰释前嫌,忘了我只是去喝他一杯喜酒,不是去喝一碗孟婆汤。我盛装打扮,容光焕发,人群把焦点抛给我,仿佛我才是今日婚宴的主角。我言笑晏晏,神情温柔,站在伴郎的位置,看着别人的新郎。


 


在我的印象里,章远不曾这么好看过。就连他捧着我的脸,替我擦掉眼泪时,都输了几分精神气。他像我妈妈我爸爸一样丢下我,如今又大发慈悲将我捡回来,要我见证他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。白色西装很衬他,一旁的新娘笑得落落大方,大家交口称赞,当真是佳偶天成,一对璧人。我把礼物和信件一同送给章远,他笑得尽善尽美,除了不爱我外再无瑕疵。


 


我看着他举起酒杯,和新娘并肩走去每一桌祝酒,最后回到主桌。司仪相当会调和气氛地举起话筒,我们帅气的伴郎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?


 


在所有人期待的注视里,我将酒一饮而尽,忍着胃中剧痛,面带微笑向前走了几步,确保大家都能看到我了,才在红毯中央缓缓倒下。


 


我听见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,有人语无伦次地问怎么回事,有人惊慌失措地拨打120,现场乱作一团。我想章远是不是该后悔请我,我选他的大好日子作为忌日。我蓄谋已久,步线行针,连道歉都提前说完了,就在他打电话来的时候。


 


他说林风你来当伴郎吧,我没说好,我说对不起。他以为我在为过去的那些事道歉,就大度地用沉默饶恕我。


 


此刻我心无旁骛,安之若素,没有人爱的日子太难捱了,我穷极无聊,早想做个了断。但我又自私惯了,别就我一个人疼啊,别就我一个人下地狱。我们一起毁灭吧,看客都来沾染点晦气,不然你们这一生多平淡,多普通。我无偿让你们看戏,让你们身临其境,你们应该感激涕零。


 


倦意比痛意更凶猛地涌过来,我昏昏欲睡。


 


现在问题又来了,我爱的人他会不会哭呢,当着所有来宾的面嚎啕大哭,吓他们一大跳,原来章远也是会哭的。或者他会和新娘甜蜜蜜地接吻,挽着她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,温温柔柔地笑道,我管他去死。


 


闭上眼之前,我想起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章远。




具体是哪一次排练我也不记得了,那天我状态很差,同社成员全走掉了,剩我自己浓妆重彩地坐在钢琴旁。我合上琴盖,站起身,把嘴角的颜料向边上一抹,滑稽至极地朝底下鞠了个躬。单一而笃定的掌声响起,躲在最后一排的章远慢慢向我走来,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,每一片花瓣都鲜红如血。




柔和的阴影落在他脸上,他弯着眼睛的模样天真烂漫,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。我倏然有了股疯狂的冲动,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烧得我头脑发热,迫使我立即开口,不计后果。




你需要人照顾吗?




我讲话的音量太低,他大概没听清楚,以为我在客气地道谢。




不需要呀,他笑着回答我。




灯光就在那一刻暗掉了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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